九月的天气还是太炎热了，围栏外的树上，几只蝉躲在绿叶的荫蔽下，坚持不懈地发出巨大的噪音。

　　与蝉鸣声截然不同的是围栏内的场景。

　　几个黑衣人沉默着围在一方小小的墓碑前，一言不发。

　　阳光很好，照在草地上，整片地面都显现出一阵明亮的光晕。

　　在这一片又喧闹又沉寂的氛围里，终于有人受不了，一把揪住站在最前方少年的衣领，咬牙切齿：“都怪你。”

　　周围的人都手忙脚乱地来拉他，而被推搡的少年却始终一言不发。

　　“都怪你，都怪你！”情绪激动的青年几乎口不择言，“都怪你要过什么生日，都怪你非要提什么天光草，都怪你要想起那个什么实验！你知道这些年有多少人一直在盯着他吗？你明知道他不会坐视不理，你还非要说出来！”

　　“是你害死了他！都是你害的！”

　　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不忍的神情，其中气质最为沉稳的人眼见他的话越发过分，终于出声呵斥道：“够了，明轩！这不是景焕的错，你的话过了！”

　　青年满脸不忿，张嘴还想说，但是被身边人及时捂住嘴，强行拖走了。

　　死寂的墓地被他搅动起了一些活气，但少年站在原地，好像失去了所有生机。

　　其他人拉着还没冷静下来的青年走远了，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别往心里去，明轩他就是口无遮拦了点......”沈现抱歉地看着少年，似乎在绞尽脑汁想安慰点什么。

　　但少年无声地摇摇头：“明轩哥说得没错。沈大哥，让我再和哥哥待一会儿吧。”

　　这句话让沈现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他等了一下，还是点点头道：“行，我先走了，你和你哥好好所说话。”

　　离开前，他还在花束前踟蹰了一下，抬起的脚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终究只是弯下腰，伸手扶起了一支弯倒的花枝。

　　随着他的离去，偌大的墓园只留下少年孤零零的一人。

　　炎热的天气里，他还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站在烈日之下，惨白的皮肤和墨色的衣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整个墓园除了他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人，少年的胸膛几次起伏，几次都张开了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后都没有任何一点声音出现在空气中。

　　直到艳阳西沉，树上的蝉都累了，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少年还是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苍白的脸在逐渐黯淡下来的墓园里显得更加鬼魅，像一个站在人间的孤魂。

　　守墓人或许正是被他吓得不轻，在小路尽头摇摇喊道：“要关门了——明天再来吧。”

　　晚风将这句话捎带到韩景焕耳中，静默成雕塑的少年终于缓缓转了一下头。

　　从地平线上照耀过来的夕阳在小小的墓碑上镀了一层红光，韩景焕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终于能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哥哥，我、我明天，”他喉头哽了一下，“我明天再来看你。”

　　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个很年轻的人，一头黑色的短发，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形状，对着镜头微微笑着。

　　韩景焕的视线和照片中的人对上，嘴唇蠕动了一下，很快就不堪重负般将目光移开了。

　　许久未动的躯体有些僵硬，韩景焕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好像是怕被责备，韩景焕不敢抬头看照片中的人，可说出的话却依旧满是恶狠狠的意味。

　　“我不会放过他们的。”他深呼吸一下，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会放过他们。”

　　天边的夕阳彻底被地平线吞没，韩景焕也觉得自己的心脏发出一声咚响，然后就朝着无穷无尽的深渊坠落而去。

　　离开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夜色笼罩，墓碑上那人温和的笑脸也变得模糊不清。

　　韩景焕沉默着，一步一步，朝远处走去。

　　————

　　在那辆失控的大货车朝自己撞过来的时候，祝行川根本来不及反应。

　　现在是夜半23：59分，祝行川要赶回去给韩景焕过生日，只能连夜走盘山公路下山，试图去赶最早的一趟航班。

　　这里是南藏腹地，太过偏远，交通不便，用最快的速度也要至少五个小时才能开车到机场。

　　如果顺利的话，他可以在第二天晚上七点之前到家，有充足的时间将自己收拾一下，然后将家里装扮起来，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摆上他提前订好的大蛋糕，那样下了晚自习回来的韩景焕一进门就能看到。

　　而他会躲在门后出其不意地打开礼花，让飘带全部都落在韩景焕的头上身上，然后趁着韩景焕愣住的时候跳出来大声说：“生日快乐！”

　　韩景焕一定会露出惊愕又羞赧的神情，会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语气无奈：“哥哥，你又吓我。”

　　他给韩景焕惊喜的方法总是很单一，但韩景焕每一次都会被吓到。

　　今年的生日虽然因为祝行川的这趟远门而准备得有些仓促，但祝行川算好了时间，他依然会像往年一样，第一时间用相机截留下韩景焕对着蛋糕许愿的笑容。

　　而不是现在这样，一辆货车从侧后方冲撞过来，硬生生撞得他车头一歪，往围栏上狠狠轧了过去。

　　整片护栏都被碾压变形，祝行川的半个车身都冲出了公路，几乎下一秒就要顺着山体滚落到万丈深渊里去。

　　那一瞬间祝行川的心几乎都被提到了嗓子眼，夜幕并不完全黑暗，他还能看到天上闪耀的星星，正对着自己的眼睛。

　　闪啊闪，闪啊闪。

　　那闪动的光很快就模糊下去，被融化在深蓝色的夜空里，离得越发远了。

　　祝行川被抛到高空的思绪在这一刻忽然又回归到躯体，他下意识抓了一下方向盘，但同时又反应过来这是徒劳。

　　对方撞过来的速度太快，角度也太刁钻，他的车在第一时间就被顶出了路面，连回转方向的余地都没有。

　　甚至因为车头变形，双腿都被卡在驾驶座动弹不得。

　　因为巨大冲击力而弹出的安全气囊几乎要将祝行川面前的空间都挤占掉，等祝行川将头抬起，才发现车子竟然停了下来。

　　兴许是变形的护栏和山路边的岩石给车构造出一个微妙的平衡，车子竟能在前半辆车身悬空的情况下，后半部分被卡在护栏中，停滞在原地。

　　祝行川屏住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颤着手去摸索车里的安全锤，但是不等他触摸到安全锤的手柄，整个车身忽然又是一震。

　　祝行川顿时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

　　方才那一番惊险他还可以当做是意外，但是现在身后司机再次撞过来的行为，很明显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不是意外，是自己被人盯上了。

　　祝行川当机立断收回手，拿起了手机。

　　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被卡住的车身出乎意料地结实，被狠狠撞击了数下也没有彻底脱离。

　　祝行川死死咬着牙，逼迫自己不去在意周身的震颤感，手指在屏幕上飞速敲击着。

　　身后的撞击声越来越激烈，祝行川在某一刻，忽然浑身都松懈了下来。

　　然后他点下了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响了两声，很快就接通了。

　　“喂，哥哥？”清朗的少年声线从听筒传来，“这么晚还没休息吗？”

　　祝行川的嘴唇轻颤着，连带着说出的话也有了颤音。

　　“景焕......”他的牙齿控制不住地碰撞，发出“咯咯”的声响。

　　那头的人立刻觉察出不对劲，声音陡然严肃起来：“哥哥？发生什么了，你在哪里？”

　　祝行川忍住泪意，努力平复着语气：“你成年之后，会有一个保险箱送到你手上。千万记住，在拥有足够的能力之前，都不要轻举妄动。”

　　那头的少年已经彻底慌了：“哥哥！哥哥！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在哪，我去找你，我去找你！”

　　视线猛然一转，接着身体一轻，是车身被撞下了山崖。

　　失重感传来，祝行川手指一软，差点握不住手机。

　　天旋地转，所有真实都离他而去，只剩下在视野里滚动过去的山石和星空。

　　手机上的时间在这一刻跳动到了00:00。

　　“啊......还有，”祝行川最后轻声说，“景焕......”

　　“生日快乐。”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