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迷离的月色被黑云压灭清辉,海面上渐渐生出轻烟海雾,步步逼仄着仅剩的空间距离,似要轧沉科考船。
李漾走到科考船甲板上,环顾一周。总觉得今晚的海面,让人莫名悚然。
他快速甩了甩头,应该是想多了。
李漾目视前方,手却不自主地摸上胸前吊坠。他一边走到船头站定好,一边摩挲着挂在胸前的水瓶形状吊坠,远远眺望着海平面,想得出神。自从上次,李漾没能成功哄好海茵里希,便兀自离开的行为。当他再从实验室回来后,他就迎来了迟来的报应。
“啊啊啊啊!”海茵里希抱着枕头,怒摔泄愤,“咦嗯啊啊啊!”
李漾乜斜了一眼,正巧迎上海茵里希幽怨的目光,尴尬地转头,故作镇静看书。
李漾为什么不哄我。李漾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我表现的不够明显?海茵里希一想,直接抡起小拳头,气得暴锤枕头,“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很生气很生气的那种。”
“我要闹了,我要闹了,啊啊——”
一道高分贝的尖锐爆鸣声,简直要刺穿李漾的耳膜。
“小孩,要怎么哄?”李漾默默掏出手机,以手中的书打掩护,架放在书上,一边捂耳朵一边打字虚心求教臧克仁。
“小孩,无非是吃的和玩的。”臧克仁秒回。
而屏幕另一边的臧克仁,立马从椅子上坐直,他想起了关于李漾小时候,对好吃好玩的理解,那叫一个抽象。
白砂糖兑水,他都觉得算好吃的这件事。自己拿这个也是笑了李漾好久,以防出现这么搞笑的情况,臧克仁又赶紧在后头跟了个详细解释。
“李漾,你别把糖兑水当好吃的,给小孩吃。听哥一句劝,你一定要去买雪糕。”
臧克仁一键发送,过了几分钟,对面迟迟没回消息。一个不好的预感自臧克仁的脑海中升起。
毁了,毁了。估计跟我想的一样,八九不离十了。
“口渴吗?”李漾端着兑泡好的糖水,递到海茵里希所处鱼缸面前。
海茵里希见自己怎么闹,李漾都没有反应,气得变成水母,沉到缸底不想理人。
“你不是水螅……怎么能变成水母了。”李漾看到吸水胀成水母球的海茵里希,一时间说不明白话。应该说,他怎么能从水螅这么快变成水母的。
“我也不知道,反正每次我受很严重的伤的时候,就会变回水螅,这样好像能恢复得更快。”海茵里希虽然不开心,还有点小别扭。但面对李漾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的应答。
看来水螅体只是为了让海茵里希更快的恢复,而存在的空窗恢复期。
李漾想得入神,完全没注意到蹲在鱼缸里的海茵里希,郁郁地快要哭了。
这时候海茵里希,哪还敢继续生气。他以为是自己闹得太过分了,李漾都不理他了。
他只好颤巍巍地伸出两只触手,抱着自己剩下的三四五六只乱动出去的触手,在鱼缸里哭干了再吸水,自己哄自己。
莫事的,莫事的……最后,海茵里希没把自己洗脑成功,成功把自己安慰哭了。
“有事的,有事的……呜呜呜。”
李漾:???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哭了。
李漾看着哭得鱼缸冒泡泡的小水母,哭笑不得。
我记得我没说他,怎么无缘无故的哭起来了。
“哎,别……我,我道歉。你先别哭。”
李漾一阵手忙脚乱,像个带娃的新手父母,对娃束手无策。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刚那不理人行为,严重伤到了海茵里希那幼小的心灵。
而海茵里希的触手也忙着给自己擦眼泪,弱小可怜又无助,水母都哭打嗝了。
海茵里希所恢复的一点点力量,也再次被自己榨干。
渐渐哭声变弱,他也从水母变回了幼体水螅型,静静地漂浮在水中,一动不动,好似进入了沉睡状态。
所谓的幼体水螅型,剖除第一次出生,这个形态只发生于灯塔水母受到外界刺激等各种不明情况时,灯塔水母应对外界危险,才会回溯或重生的一个形态。在这个形态下,灯塔水母返生再塑,处于自我修复成长期,对应人类的幼儿期。
一阵海风吹过,李漾的思绪瞬间被现实拉了回来,他手握住了整个吊坠,眸光暗了暗,手也不由得紧了紧。
对于突然进入类似于冬眠状态的海茵里希,他不解又好奇。尽管海茵里希解释过一点,但还是太少了。因为水母并没有冬眠期,可海茵里希却……
李漾闭上了眼,顿时感到十分迷惘,眉眼间也悄然爬上了一抹愁意。
“这么晚不睡,在船头吹海风。年轻人身体就是好,都不怕着凉。”
李漾身后传来许立州打趣的声音,李漾侧过身子,看到许立州正一边合着大衣,一边朝自己走来。
“出海前没什么困扰的事,但晚上的时候,突然就有件事没想通,想得太深,失眠了。”
李漾语气淡然却又隐晦,手依旧保持着原先动作,将吊坠紧紧握在手心,眼里的光明灭未定。
“是什么事?”许立州有些疑惑,侧过身便看到李漾手里一直握着什么,但他没有很快问。
“老师,这次出海调查的范围是滨城附近海域。可现在除了科考船上的灯光,人肉眼可见范围内……没有光源,说明我们已经驶离了滨城海域,正朝深海走。”
李漾抽丝剥茧的剖析至话尾,他抬眸的一瞬,眼神陡然凌厉,像戳破了一个不完美的谎言。他定定地看着许立州,在静静的等待一个正真的解释。
“果然不好瞒你,你的洞察力很强。”许立州被人识破,也不觉难堪,反而笑声爽朗,一笑化尴尬。
“确实是去深海区,我也是上船前接到的通知,临时有变。忘了和你说,没想到你自己发现了。”
“临时通知,是出了什么事?”李漾不禁皱眉,心底生出一抹不祥的预感。
许立州摇了摇头,笑道。
“别想太坏。上面给我们提供了新的线索,污染物质发生了动态地点的转移,滨城附近海域的污染程度变低,污染却朝深海有加速扩散的趋势,上面需要我们去调查实证一下。”
话刚完,许立州像想起了什么重点,表情突然严肃,自顾自地低声嘟囔,“说不定这件事跟他们有关……”
尽管许立州最后一句说得很小声,但依旧被李漾听了去。
“他们是谁?”
许立州摆手不言,他并不想跟李漾解释所谓他们是谁。
“有些事,还不到时候。你不需要知道太多。”
李漾心里明白许立州不会再说关于‘他们’的只言片语,尽管很想知道,但也只能作罢。
“今天晚上,这海上的夜色还挺怪。”许立州看了看船身周边,漆黑寂静如无底洞,不由得念叨一句。
“夜深了,早点休息,别在船头吹海风。”
说着,许立州拉了拉身上披的外衣,朝船舱内走,双脚踏在甲板上,发出吱呀的声响。
而没有得到回答的许立州,又转过身就看到李漾垂眸不语,注视手中的吊坠,看得有些许着迷。
“脖子上挂的吊坠,整得挺好。”
李漾将目光抛向许立州,许立州指了指李漾胸口吊坠,笑道。
“装得是灯塔水母的幼体水螅吧。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已经很少见了。”
“是,是很珍贵。不放心就带出来了。”李漾浅浅一笑,很自然。
许立州看到李漾嘴角笑意淡然,不由得撇他一嘴。
“行了,知道你喜欢灯塔水母,但也别站在船头上摸着发呆,赶紧回去休息。”
许立州裹紧了几分外衣,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到船舱内。
李漾在船头又停留了几分钟,平静的海面陡然间刮起大风,风力不大,但却糊眼。
李漾作势抬手挡风,不一会风止,一切又恢复正常,可空气中渐渐弥漫出一股粘腻咸腥的气味,像是发臭好几天的臭鱼烂虾味,味不大却很冲。
李漾本来没在意,可发人乱想的气味变重了,不停刺激着李漾的神经,心底生出一丝畏惧,他只想快些回船舱。
李漾刚要拔腿,船身却毫无征兆地突然左右晃动。
‘咚’地一下,整个船剧烈摆荡,李漾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被迫绊倒在原地。
李漾警惕地看着周边,并没有任何异动。可当他慢慢起身时,船身外壁骤然发出滋啦刺耳的声响,是金属、指甲与船壁摩擦、碰撞产生的轧然声。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惊恐和寒意直达李漾的天灵盖。
“不会真……”有鬼。
李漾低声呢喃,双目死死地盯着船舷栏杆处,就在他以为会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上来时,那让人惊悚的声音戛然而止。同时,一声轻盈悦耳的女声在黑暗中响起,湮没了他的话语。
“啧,看来,我来早了。”李漾迅速锁定声音来源位置,可惜光线太暗,他只能依稀看出站在船顶上的是一个身材绝妙的女人。
“都怪你们,行动那么快。我都没赶上,这下好了,都被人发现了。”
女人语气不似真的责怪,更像是在调侃。
正当李漾细细品味女人话中含义时,女人扭着腰蛮,拨弄着头发,粲然一笑。
“看来,收场还得是我。”女人轻飘飘抛出地半句话,虽不着尾不见首,但杀意凛然。
李漾一听就知道在点谁,甲板上还游荡的人就只有他自己,这女人说的收场可不就是指收拾了自己。大白话就是,她要杀我。
这么一想,李漾壮着胆,抬头望去,这一看可吓坏了。
对面女人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森然绿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就像是被狙击枪锁定一样,李漾只觉心中毛骨悚然,顿时不寒而栗。
谁正常人眼睛泛绿光的,亮得跟手电筒一样的?
无数恐怖猜想将李漾淹没,他此刻内心就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快逃!